《断魂枪》读后感读书笔记1
英雄悲歌——读《断魂枪》有感
小说将故事背景放在晚清,以“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客栈”这样一个看似模糊,却已经十分清晰的社会状况拉开序幕。在帝国主义的火枪利炮中,“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在这样的社会中,有一位名震西北,“没遇见过敌手”的“五虎断魂枪”的传承者———“神枪沙子龙”。
昔日“短瘦、利落、硬棒、两眼明得像霜夜的大星”的沙子龙,没遇见过敌手,威震西北,可以说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英雄。而这条枪与这套枪法,陪了他二十多年的时间,使他获得了“神枪沙子龙”的称号,这早已不同于一般的兵器,断魂枪有着自己的尊严,而这种尊严是体现在“野店荒林的威风”里,离开了这个,他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可是在“国术还没有被革命家与教育家所提倡”的时代中,断魂枪没必要传了,同时也无人可传。
断魂枪应该传给谁呢?是那些学了点武艺,就打着沙子龙徒弟的旗号,摆场子,出风头的一介武夫?如果传给了他们,断魂枪就只不过是赚掌声,得银子的花拳绣腿而已。这对于一个“夜晚要将断魂枪拿起”这样一个爱枪如命的人,他又如何舍得如此糟践呢!
孙老者,诚心求艺,但却不知武术有何用处,如果要传给他,他有断魂枪的“童子功”吗?在“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中,他又如何将断魂枪发扬光大呢?断魂枪的尊严又将如何继续保持呢?正是基于这样清醒的认识,沙子龙才会成为“撤换招牌,养养楼鸽,看看 《封神》,就连身上的肉也放松了”的清闲人。
但是“夜深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而在这叹声和微笑中,包含了对社会的无奈和绝望,又体现出一个英雄对于尊严的坚守和对于社会的反抗。
小说中的题记“生命是闹着玩的,事事显出如此,从前我这么想过,现在我懂了。”这是沙子龙的无奈和绝望,也是他的坚守和自尊。
《断魂枪》读后感读书笔记2
记得很早的时候就读过老舍的这个短篇小说,当时没有什么触动和感受,只是觉得其中的沙子龙是一个固执而倔强的老头,对于武艺十分保守,死守着一套枪法,一个劲儿地“不传,不传”。后来就很少再翻阅这个小说了,也偶尔会和学生谈及,也多是一些感慨。近来,再次细细品阅这篇只有5000字的小说,却读出了一丝悲凉、孤然和伤感,亦更加懂得了沙子龙那扎枪之后的“叹息”,似乎触摸到了那“凉滑”的枪身,还有那“微微一笑”,那“望着天上群星”的独语:不传,不传。
一杯清茶,一条长枪,闪赚颠提,拥错带环,中平直入,上下翻飞,圈里圈外,没有了少年时那迅捷矫疾和枪如游龙,却分明有了中年的沉稳、浑厚与扎实,更有对枪法的精深解读以及将人生的起落沉浮熔铸于每一扎刺之中。
入夜,走进吴殳先生的著作,与先生对话,“聆听”先生对于古典枪法的精辟高古见解,搜寻和探究那隐匿于文字之后的“有口授”。读书归来再提枪,瞬间感受到了先生对于枪的傲然评价,叹服于那“诸器之王”的独然,亦懂得了很多武术家到了晚年都是寄情于枪这一“大艺业”而高蹈不群。通读全文,忽然懂得了沙子龙那一种归隐和蜕变之后的无奈,当不能靠昔日的“神枪”去赢得尊严和名声与生计的时候,他选择了彻底地角色转换,干干净净,以至于让自己“身上放了肉”,而在内心深处,他依然固守着一个武者的底线和精神,在挑衅到来的时候,他能够低调和谦卑的出奇,甚至不惜以自己一生的名声相送,而不愿靠那杆他爱了一辈子的枪去做一丝改变,所以我认为他是一个在孤独中傲然前行的猛士,也是武者在一个无奈的时代最后的尊严。
相比于沙子龙,孙老者虽然是“有功夫的人”,以至于走路的时候都是练着“查拳门的连跳步”,这样一位骨灰级的“武痴”,自然对于沙师傅的枪法是仰慕和垂涎已久的,他深知自己没有机会得到这套枪法,却没有选择像“程门立雪”、“张良受书”那样的虔诚去感化沙师傅,而是选择在卖艺场上降服自称是沙师傅得意弟子的王三胜,显露了自己的能耐和手段,也通过“比试”和“较枪”的方式来得到沙师傅的那套“断魂枪”。可是,沙子龙显然是“革代之后,心如死灰”,对于找上门来的孙老者以礼相待,如电影里刚刚抵达香港的叶问,面对咄咄逼人的“领教”,甚至孙老者的院子里的“示威”,反而击掌叫好,让孙老者的“胡子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最后,沙子龙的决心如同那凉滑的枪一样冰冷而决绝: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起入棺材!一个经典的对白随之而来:不传?不传!
由此想起了《百鸟朝凤》中喝醉了的焦三爷,“唢呐要爱到骨头缝里”和“好曲子是吹给自己听的”那让人潸然泪下的倾诉。在这样的心境中,或许沙师傅那一声穿越星空的“不传”是对于武艺最无奈和痛心的一种保存,所谓“江湖夜雨十年灯”,总有有缘人会走进沙师傅那日益悲凉的心,用生命的温度暖热那“凉滑”的枪,还有沙师傅那已经寂灭的心。
《断魂枪》读后感读书笔记3
我书读得不多,对文学大家的作品了解更少。老舍先生的几部名著,我大都是通过广播和影视作品熟悉的,如《我这一辈子》、《四世同堂》、《茶馆》、《离婚》、《骆驼祥子》、《龙须沟》等。那部《正红旗下》,我还是从儿子的语文辅导教材上读到的,只知道个片段。唯独他的短篇小说《断魂枪》,我从头到尾读完了,而且不止一遍。一来,我是个武术爱好者,对这个题材感兴趣;二来,我和朋友曾打算合作,将它改编成一个电影剧本。当然,还有个重要理由是,它短,好读。
我从未写过书评,也不知道该咋写,只因有好几位年轻的朋友,都喜欢这部《断魂枪》,常和我一起探讨如何将它改编拍摄成一部电影,或抻长为一部电视连续剧,我便多动了些脑筋,认真钻研了一下,有了一些感想和认识,经整理后形成了下面的文字。理解和观点不一定对,仅供参考,抛砖引玉。
一、故事的时代背景
老舍先生在开篇中便已说得明了,一句“听说,有人还要杀下皇帝的头呢!”告诉我们,故事发生在帝制时期的尾声一幕,具体点说,是在清朝末年。
提到那一时期,我们会立刻想到在有关的书籍和电影里经常出现的一段话:“帝国主义列强依仗船坚炮利,打开了古老的东方帝国封闭的大门。”小说《断魂枪》里描述得更加生动,它以精彩凝练的语言和形象化的强烈对比,将落后的文明所遭遇的必然结局十分清晰地揭示出来,并与主人公的命运自然流畅地联系在了一起。
小说的主人公沙子龙是位靠着一身武艺以及江湖经验吃镖行饭的镖师。
所谓“镖行”,即以人力为官民、商贾等的钱货运输或存放保管、经营秩序或人身安全提供专门保卫的商业服务行业,由规模不等的镖局、镖户和个体镖师组成。镖师是镖行中的主要从业人员,在民间亦称“达官”。
镖行经营的主要业务是“走镖”,即派遣镖师护送服务对象的钱物或人员长途跋涉,保证其安全抵达目的地。从清初期兴起,到“同治中兴”时的高潮,至西方蒸汽机火车进入广袤神州之前,百多年间,“走镖”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善的运营体系并催生了特殊的行业文化。书中所提到的“镖旗”、“钢刀”、“口马”,是镖行经营方式的外在标志;“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名声”等等,是镖行经营所必需的方法和手段,这些其实都因“走镖”业务的开展而存立。
据书中介绍,沙子龙曾凭借一套“五虎断魂枪”,纵横“西北一带”,“没遇见过敌手”。这说明他是位主要从事“走镖”业务的镖师,以一身高超武艺,创立了自己的行业地位和江湖声誉。老舍先生将他充满自豪与光荣的职业生涯称作“事业”。
沙子龙的这一“事业”,最终由于以蒸汽机火车为代表的西方科技文明的强势介入,而成为了昨夜的梦。火车的出现,改变了传统的物流方式,替代了落后的运输工具,进而使得镖师的安保功能大为萎缩乃至无用;近代金融工具和先进通讯设备,又使得镖行过去为官饷、税银、票号汇兑等提供重点服务的业务,丧失殆尽。镖行不可避免地衰落了,首当其冲的是“走镖”业务日渐消亡,而沙子龙等为之戮力付出几十年而建立的荣誉感和事业心,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事业没有了,导致其赖以成就的重要手段——武艺,用老舍先生的原话说,“都梦似的变成了昨夜的”。这正应了那句老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有人会说,既然有身好武艺,那就干脆做个职业武术家嘛,“关门敛户育奇人”,或者等而下之,“抛头露面换粥薪”,不都行嘛?
这是今天的思维。如今,做个武术教练一类体育工作者,到影视圈里做个武术指导或动作明星,都是很体面的选择。可在沙子龙所处的年代并非如此,因为“这是走镖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有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老舍先生这句话,针对小说中几位主要人物的社会身份与习武特长,更加具体地点出了故事发生的历史阶段和时代背景。
“武艺”是旧时对中国武术的称呼,“武术”是今天的官方称谓,中间还有段时间,武术是被称作“国术”的。此“术”非指单纯的实用技术,而是融合了精神文化感召、教育功能与实际功用的高尚艺术;冠以“国”,则意味着具有代表中国文化的崇高地位。
“国术”是由民国时期的国民政府正式确认定名的。为此积极奔走、倡议,并发挥重要作用者,是西北军爱国将领张之江先生。他后来创建了全国性的武术管理与教育机构“南京中央国术馆”,培养了大批武术精英。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就属于老舍先生所说的那种“教育家”。
“国术者强健深体之捷径,具有自卫之功能,为我先哲独创之技击,方法途径,别具神妙,其矫捷灵变之姿态,解脱搏击之神通,非他邦所能企及。”这段话是近代史上最大的“革命党”人之一蒋中正先生讲的,也是迄今为止,中国的最高领导人对于武术所做的最为认真贴切的评价。
但这些都发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后期。在达到此等高度之前,大约有一二十年的蓄积、酝酿过程。而小说《断魂枪》的故事,显然还在此之前。那时候还有皇帝,要杀下他头的无疑是革命党,据此分析,应该是在二十世纪初,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侵华刚刚过去的那几年。
那是武术境遇最为悲惨的时期。当时,伴随着枪炮而来的西方科技文明,使得中华民族的传统与文化自信,饱受摧残和破坏。具体到武术上,不仅其实战技击价值遭到质疑,而且作为传统文化的载体,在西风东渐的大环境下,也被社会主流视为愚昧、落后的东西,遭到鄙薄甚至摒弃。义和团运动的失败,更让武术的命运雪上加霜。著名的清末武术家霍元甲赴上海挑战洋力士,其发生时间应与《断魂枪》故事大致相近。事后他留沪传武,为回避“拳匪”禁忌,同时打消社会上对武术的偏见,只好将学校以“体操”名之。以霍元甲名望之重,尚不敢堂而皇之,名正言顺;而且他日后的生活十分艰难,最终病死他乡,状况凄凉,可见当时的武术地位之低下,习武者们又过得有多么委屈。
武术后来成为“国术”,是革命党和教育家们出于军事斗争、“强文强种”的需要,而主动提出,又经过多年努力,才收获的可喜成果。不可否认的是,这时的武术与沙子龙所掌握的那种用于生死搏命的实战技击术已经有了很大差别,而归向体育和文化的范畴。事实上,它也因此在现代社会重拾人们的尊重。沙子龙没赶上这个时代,但《断魂枪》的故事却仍有发生,且不仅仅表现在武术上。这是老舍写作这部小说所注重的现实意义所在。
二、地域与人文环境
1、 故事发生在北京
小说里虽然没有明确交代故事的发生地,但读者们谁也不曾怀疑它讲的是北京的人和事。因为作者老舍先生是当代最为杰出的语言大师,其作品语言风格的最大特点,是具有浓郁的北京地方色彩,所描写的也大多是北京当地的普通居民及其生活,是所谓“京味文学”的典型代表。人们读他的作品,对故事具体发生在哪里,一般都不复他想。
沙子龙或许不是北京人,因为那时候在京城从业镖行做达官的,多是来自河北、山西、山东等地的“练家儿”。书中另一个重要人物孙老者,来自河间“小地方”。沙子龙客栈里的大伙计王三胜,行事作风倒像个当地土著,却也不一定。因为从他与人的对话中看不出有明显的京城味道。他在庙会上卖艺时管武术叫“玩艺”,只能说明他在北京生活,不能肯定他说的就是地道北京话。
小说《断魂枪》的京味色彩,主要表现在用北京话表现人物、描写故事,营造强烈的京城市井文化氛围与生活气息。我们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朗读这篇小说,会觉得磕磕绊绊,全无韵味;用其他的地方语言,干脆读不下去;只有用北京话的腔调、口吻、节奏和韵律,才能自然流畅,神气贯通,活色生香。
除了语言,书中还有一些对人物生活环境及活动的描写,一看便是北京的,不说独特,也属常见,譬如“走会”。
书中说沙子龙手下“创练起来的少年们”,时常去走会。所谓“走会”,就是在旧时庙会期间,由民间一些人组织结队,以某种专门的方式,前去朝山进香的活动。走会又可分为文会和武会,在活动过程中进行娱乐表演的称作“武会”,其名目繁多,有舞狮、龙灯、扛箱、小车、旱船、高跷、开路和五虎棍等。开路是耍叉,五虎棍是种棍术短套路,专在表演团体行进中施展。不同团体经常在路上相遇,在个别地方还要经过武术高手所设的擂台,称“过擂”,每当此时都可能会“打场架”。走会在其他地方也有,但数北京最为“时常”,庙会都是按月举行,三十天内排得满满的。镖局红火的时候,这是他们增光显胜、宣传自我的大好机会。轮到这些少年时,还可以靠它“活动活动,露露脸”,却比镖局的威风差远了。从前看走会的不乏贵胄勋戚、高官显宦、富商大贾,镖师们的表演都得高端大气上档次,配得上帝都的文化地位。
书中还说:“走会捧场是买脸的事,他们打扮得得像个样”,这是北京人极讲究的规矩。所谓“天津侉、上海洋,北京朴素又大方”,是新中国前三十年的情况,从前可不全这样。那时,老北京人是将个人荣誉与穿什么衣裳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老舍先生的另一部长篇巨作《正红旗下》中,就有这样的描写。母亲具备做娶亲太太或送亲太太的资格,这是一种很大的荣誉。但必须配备相应的硬件条件,才能心安理得地享有它。其中就有“服装首饰”一条,“必须格外出色”,以“压得住台”。母亲家贫,又不肯“把荣誉往外推”,便只好硬着头皮向亲戚借去。《断魂枪》里,少年们走会是“露脸”,那也是种荣誉感,所以才有了“至少”、“顶好”那些要求。这种习俗其实今天也存在,譬如那些相信自己能代表首都风貌的的哥,大都捯饬得整齐干净;黑车和摩的司机则不同,知道自己干的事违法违纪,也就不讲究什么体面。
2、 在商言商,和气生财。
读过小说《断魂枪》,我们一定会对主人公沙子龙待人接物的方式和态度留下深刻印象。
孙老者在庙会上让沙子龙的大伙计王三胜栽了面子,又跟着他去客栈找沙子龙,说是“领教领教枪法”。对此,读者们都能看出,他是去找沙子龙挑战的。即便真如他嘴上说的那样,是去交流和学习,也会被沙子龙认定为如此。读过宫白羽的小说《太极杨舍命偷拳》,我们会知道旧时武者对于不速之客的造访是多么敏感和抵触,误闯进他们练武的场所,都会被看做是“踢场子”,更别说明白地声称要“会会”了。
在小说和影视等文艺作品中,武术拳师对于挑战者上门的反应,都是针锋相对,要么以实力应战,要么以“门子”(诈术)算计,总之不能让来人取胜,尤其不能当着徒弟或旁人的面让对方占了上峰——起码嘴上不能输。现实中也有很多是这种情况,拳师们不仅为了面子,更是为了面子后面的实际利益,必然全力一搏。
但沙子龙的所作所为与上述大相径庭。他始终“很客气”,又是沏茶倒水,又是安排饭食,被拒绝后便建议“说会子话”;孙老者提出“领教”,明确挑战的目的,他先是不接这个话茬,后来干脆示了弱;孙老者当着他的面打了一趟拳,其意更带有刺激的用心,谁知他竟长他人志气似的的叫起好来。
很多读者看到这些,会以为沙子龙只是不想传他那套枪法,而故意采取了示弱的方式——当官不打笑脸人,好言好语地把麻烦打发走便是。我以为,其实不然。沙子龙平时对谁都是这样。遇上那些少年后生“求”钱和“讨教”,他不也同样慷慨又和气么?我还推测,他不仅做了客栈老板后如此,当年做镖师叱咤武林、纵横江湖时也一样。
因为沙子龙除了首先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术高手之外,他先后涉足的两个行业——镖行与客栈,都是传统的商业服务业,从书里的介绍来看,他是开镖局的、开客栈的,是东家也是掌柜的,因此,他还是一个地道的商人。
过去的客栈门口都爱悬挂一副对联——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其实孟尝君哪有,都是招揽千里客,好赚人家住宿费的,是生意,是买卖。既然如此,就会依照商业规律办事,以盈利为目的。“盈利”即是“生财”,和气生财,是亘古永恒的经商之道。
镖局经营自有其独到的行业特点,与需要较大资金投入、以钱物交换为主要方式的生意不同,而以镖师们的武艺、勇敢和智慧等所赢取的企业信誉、人脉和渠道资源,为客户提供专业的安保服务,以获取经济回报。用今天的话讲,镖局是集合专业人士,以无形资产投入,所设立的人合企业。其特色在于其专业性,说白了,卖的是镖师承办武装安保业务的综合能力。这一点,与现代的律师、会计师、税务师事务所等极其类似。
但无论怎样,镖局做的仍是买卖,与商铺、货栈、客栈等并没有本质区别,“和气生财”的经营之道是必须遵循的,而且适应的范围更加广泛。商铺等还分个上下游,或倨或恭,总免不了。镖局则不然,将客户视作“衣食父母”自不必说,就是对镖路上的响马、强盗,也必须以“朋友”待之,承认是“吃朋友的饭”,与之和平共处甚至称兄道弟,以保人货平安,轻易不会抄家伙动武。武侠小说里有镖局走镖时高喊“我武惟扬”,现实中这无异于给自己找不自在。“合吾”——你我合得来,才是最职业的镖号。
沙子龙身在镖行,走镖二十年,于最为险恶的“西北”没遇见过敌手。我以为,并非全凭他的武艺,也包括他谙熟的生意经和沟通技巧,其中“和气”,一定是他一贯秉持的行事作风。这是一位有成就的镖师与靠种田、授徒、从军或为官等谋生的武术拳师不同的地方,因为他要在商言商。
镖局改做了客栈,其实只是经营内容与范围发生了改变,在具体经营方式上做了微调。镖局的经营场所,大都是三进院,前院有镖师宿舍、客房、马厩;中院有待客厅、签约房、账房和练武场;后院是库房和掌柜的住所。《断魂枪》里没说别的,只提到沙子龙“在后小院占着三间北房”,表明他的日常生活起居没啥大的变化。我猜想,中院(若有的话)也还那样,只是前院都一律改了客房,马厩还留着。他养的几只楼鸽,应该是过去用的镖鸽,此时已从专业装备变成了家庭宠物。
沙子龙的“和气”作风完全保留了下来,所以,对待来者不善的孙老者,他“很客气”的态度,并非一反常态,刻意为之。
小说里说他外形上发生了变化——身上放了肉,其实是说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很巨大的变化。我理解,这是他出于对职业的失望,已放弃了对于自己“武术高手——专业人士”的身份认同,而只专注于做一个商人了。
有人读过徐皓峰先生的书,很了解所谓“逝去的武林”,或许会说:“过去的老拳师面对上门‘切磋’、‘请教’者,大都是好话加管饭最后送盘缠,也很客气呀。”这没错,不过礼下于人的背后必有心机,他们的目的在乎胜负,沙子龙则更在乎生财。
3、 武者的可悲境遇
前面说过,小说《断魂枪》所描写的故事,发生在武术境遇最为悲惨的时期。
历史上,尽管自两宋以降,国家政治观念与社会主流文化中的“重文轻武”之风日盛,但武术作为一种实用技艺,尚有“货与帝王家”的价值;且由于具有教育和防卫功能,而在民间受到一定的尊重。但到了沙子龙改行经营客栈的时候,武术已经彻底沦落为一种低端末技,武者也因而落魄为被人轻视和鄙薄的可怜人群。
沙子龙手下“创练出来的少年们”,都是些有点武艺的的“没落子弟”,也就说,他们是在家道尚殷实时学过武术,学来为了什么?想必不是以之成家立业或鬻技谋生,而是为了争强好胜——“露露脸”,或者自娱自乐——“活动活动”,因为不愁吃喝嘛。等到落魄了,才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三拳两脚,别无长技。可这个时候,既没有武举可考,又没有镖行可入,连做教师爷也没人聘请,武艺完全“没地方去用”。为了混口饭吃,他们只好去干些街头卖艺的勾当,或小商小贩之类的活计,好一点的不过是到沙子龙客栈这样的店铺中做个伙计,收入稳定却辛苦劳累,更没有了从前的体面。但他们毕竟体面过,物质生活不能太过将就,精神层面也还有追求,于是便有了时常到庙会上去参加走会的举动。穿得人五人六去当众表演,既是自我娱乐,也为赢得声誉,当然,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光为了这些,最好还能搞点经济创收,以缓解生活的困窘。
沙子龙客栈里的大伙计王三胜,出场时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从他那“叉着腰”的做派,和语气中透着强横的开场白中,可以得知,他不是真心卖艺,却也不是单为“陪诸位玩玩”。在演武之前,他说“这儿没生意口”。可是,当他表演完毕,发现观众只是“稀稀的扔下几个铜钱”时,又表现得极为失落。打赏的多少确与观众给予他荣誉的高低成正比,但他显然不止关心这个。
从作者绘声绘色的精彩描述中,我们能够了解到,王三胜的武艺确实有些水平,不仅力大、势威,而且刀法技艺,够得上流畅娴熟;套路表演,充满动感神韵;收放之间,颇见不俗功力。从他“跺泥”之前“鸦雀无声”的四周反应上看,观众不可谓不认真,不一定不欣赏,之所以最后没几个人扔钱,其实是因为大伙没把他的地道玩艺当什么值钱的玩意。
那时候的人们对于武术,只看重它的技击功能。功夫、功力什么的,正如王三胜说的——没人懂;至于艺术表现力,大伙能感受得到,却也不觉得有多了不起,旁边变戏法耍狗熊的都娱乐人,你还没人家的好看好玩呢。从鸦片战争到义和团大战八国联军,无数次对外战争的实践,都证明了你武术的实用价值远低于人家洋枪洋炮,现在人家进来了,你当然变得不值钱。
在这种普遍的认知环境下,王三胜们自以为可以争胜露脸的演武卖艺活动,和狐假虎威的“吹腾”以及信心满满的骄横,都显得格外无聊和可笑;越是卖力气,越让人感到可怜。
紧接着出场的是孙老者。
作者对孙老者的着墨虽然不多,却充满尊敬,因为他是个纯粹的武者。王三胜和习武少年们,不惜吹嘘夸大沙子龙的本事,以显摆自己的来历、传承;后来又为掩饰自己的失败,反过来抑沙捧孙,这些都是旧日武林的陋习,到今天仍有流毒。孙老者好像与之格格不入,他敢动手敢挑战,却也会真诚地夸奖对手,而且丝毫不避讳自己来自“小地方”的事实,很是坦荡。
书中孙老者的出场是很戏剧化的,传统评书里常使用这样的手法,通过描述不同人物外形上的巨大反差来制造悬念,激发列位看官的兴奋点,吸引更多的关注。与“大个子,一脸横肉”的王三胜相比,孙老者又瘦又矮又老,胡须毛发干黄而稀疏,显然有些营养不良。这么一比较,读者们就看出来了——此公一定来者不善。书里的王三胜也看出来了,他是从孙老者的深邃而锐利的目光中感觉到的。周围的观众则不然,他们“谁也没看重这个老人”,而且嗤笑老人的外貌、装束和“隔壁伍老二”一样的身形步态。这种态度中间,其实包含着对于武者及武术的轻视和嘲讽。笑声不仅表达对老人实力的低估,也因他窘迫寒酸的生活状态而起;“查拳门中的连跳步”没人懂,只觉得“像是患过瘫痪病”,如此感观印象,必然影响人们对武术社会价值的看法,又如何能看得重?
三个人物
1、 沙子龙
对这个人物,前面已经分析得不少了。除了过去的荣光和现在的庸常,沙子龙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有“不传”的执着。这里着重分析后一点的表现及其性格基础。
沙子龙作为一个商人,待人接物一贯“很客气”。其实,这是他的职业状态,就好像如今推销二手房的房屋中介人员脸上的微笑,却非他真实的性格。见孙老者上门来,明摆着充满挑战的意味,他却平静如常,一团和气,令对方和对自己充满期待的大伙计王三胜大失所望。孙老者认为他是精明,王三胜觉得他是认怂,目的只有一个——避免激烈的矛盾冲突,以自保平安。这在商人而言十分合理,可他沙子龙还是名闻遐迩的“神枪沙”啊,“连句硬话也没敢说”,实在令人费解。
年轻气盛的王三胜见识短浅,看不出自己的老板,也是他自以为是的老师和靠山,平静与和气背后所隐藏的东西,沮丧至极。孙老者却没这么简单,他不是电影《黄飞鸿》中那个莽撞的严振东,被名利冲昏了头脑,不辨形势,不分场合,只管苦苦相逼。他一时“不知怎样好了”,一来是出于意外;二来,作为一位阅历丰富的年长武者,他还敏锐地是察觉到了沙子龙身上流露出的,其“精明”表象所无法掩盖的凛然气韵。是后一点,让他接下来有所收敛,甚至还有点乱了方寸。
“和气”或许只是沙子龙因职业养成的日常习惯,但“平静”在此时却一定不是。连王三胜都能够在动手前一眼看出孙老者的厉害,沙子龙又如何不知?他只会看得更加透彻!这样的对手打上门来,可能引发的局面与后果,他又焉能意料不到?在危机莫测的形势之下,他仍然能够保持平静,从中可以看出他坚忍的个性、豁达的心态和笃定的自信——这才是真正的“神枪沙子龙”。
首先是自信——并非对自己的武艺,而是对自己的阅历和经验。
仅仅是当个客栈掌柜的,就已经可以称得起“阅人无数”了,何况他还是个曾经走南闯北的镖师达官爷。在几十年的走镖生涯中,镖路上讲义气的不讲义气的贼匪、强盗;贪赃枉法的故意刁难的驻军统领、哨长什长;还有拿钱办事或不办事的税卡、厘卡等的地方官吏;独霸一方的强宗大族;唯我独尊的武林门派;穷极无聊找茬打架的流氓地头蛇,官私两面、黑白两道、各色人等,他不知见识过多少,哪个应付不过去,都不会有他的今天。王三胜带来的这个老头再不怀好意,料也险恶不过他们去,所以,当他听罢王三胜有意“激动”的话,只是打了个哈欠,“没别的表示”;注意到孙老者挑衅的目光,竟像个惹祸孩子的家长一样,主动做了歉意的解释,就像平常对待任何一件家务一样,波澜不惊。
记得曾与朋友讨论沙子龙到底有多大岁数,我们都认为应该在四十往上,因为他光是从事“西北一带”的走镖业务,就有二十年之久了。走镖是件即冒险又辛苦的活计,镖师到了这个年纪,即便镖行还兴旺,他也该退出一线了。沙子龙是开镖局的,完全可以利用他的丰富经验,只在柜上打理生意。无奈改做了客栈,日常经营对于他实在是小菜一碟——起码他会这么认为。所以,他平时也应该是气定神闲的,要不大白天的正营业,他怎么会在床上看《封神榜》呢?
豁达,我个人以为,在沙子龙身上是与生俱来的,而非习武或经商等的后天培养。因为习武并不一定能够培养人的豁达品格,习武者有了一定的武功造诣,确实会对普通人更加谦让,但对待实力相当或以上者就未必了,如彼此具有竞争关系,互生敌意的更不在少数。“武无第二”的文化导向,本来就容易致人狭隘。经商更不必多说,市场经济需要严苛的法律,目的就是为了限制商业趋利对于狭隘人性的放纵。
沙子龙的豁达,在小说中前半段表现为对少年们的慷慨。为什么说他的豁达是天生的,因为我们看到,对这些不着调的后生,他给钱“不含糊,多少不拘,不让他们空手走”。对街头的乞丐大方,不能称之为豁达,对明摆着有求于己不成就立马翻脸的人不予计较,不求回馈,就是天性宽容了。我觉得,这或许也是沙子龙在镖行和江湖上赢得声誉的原因之一。
沙子龙对孙老者给予了十分的宽容,从见面一开始就是。
作为“神枪沙”,在他心目中最有分量的“枪”被孙老者打掉了;作为武者,被孙老者用“深藏着的眼睛”极具侵犯性地挑衅,他都没有做出强烈反应。我想他一定是往心里去了,但是没想到睚眦必报,以眼还眼。接下来,最让人接受不了的事情发生了,孙老者竟然在他的院子里打了一趟拳,“把楼鸽都吓飞起去”,“把院子满都打到”,什么叫耀武扬威?这当然就是!但沙子龙依然不生气,反而点头喊了好。作为真正的武者,这绝不是应付了事,而是真诚地赞许。
沙子龙此时的豁达,不仅仅是出于一向心宽,而是在经历了近来的一系列失落、难过、改变、适应,已经彻底地放宽了心。武者对于尊严有自己的衡量标准,孙老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情地突破了其所能容忍的底线,按理说沙子龙应该禁受不起了。可我们前面说过,此时的沙子龙已经放弃了对于自己“武术高手——专业人士”的身份认同,既然不再是武者,孙老者所有的刺激便不再起作用。
坚忍,是武者必须具备的品格,否则便难以有成。但沙子龙的坚忍不是共性,而只属于他一个人,表现为他对“不传”的执着与坚决。
在险恶万端的镖路上,面对杀人越货、心毒手黑的强盗,沙子龙首先要忍,因为“人货平安”是镖师最重要的执业目的。但同样为了这个,他也可以不忍,或者不能忍。二十年“没遇见过敌手”,他凭的是各种技巧和手段,而一切无不以足够强大的武力做支撑,“忍无可忍”或干脆就“勿须再忍”之时,便只管抖起大枪刺将去------
据小说中介绍,沙子龙走镖时主要活动于“西北一带”。注意,这里所说的“西北”,并非是指中国的西北部地区,而是以北京城为出发点通向西北方向的“镖路”地带。所谓“镖路”,即镖行走镖业务所及的范围,可参照今天“邮路”的概念加以理解。清末时期,北京镖行的镖路,主要分为东、西、南、北和山东道等,有的道还有分路,或陆地或水运,遍及今日中国的东北、东部和中原等广大地区。大西北、大西南和内蒙深处则均未涉足。沙子龙所走的“西北”,其实指的是北道镖路的西路,即自北京出居庸关,过八达岭,经宣化到张家口。
据方彪先生所著的《镖行述史》一书中说,“北京的镖局大多是靠北道的生意起家,著名的镖师也往往在北道上成名。”这与那一带恶劣的自然环境、剽悍的民风、野蛮的匪情密切相关。镖师们尽可能与沿途的匪盗或其他恶势力“套关系”、“交朋友”,却总免不了遇上不顾一切、铤而走险的亡命“饿虎”,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好使,就得来硬的,嘴硬,功夫更要硬,最后看谁命更硬!也正因为如此,沙子龙才有机会凭一条枪和“五虎断魂枪”法,在西北创出了威名。可以这样说——“忍”,帮助他挣得了利,“不忍”则为他赢取了名。
到了经营客栈的时候,沙子龙已经碰不上什么可以不忍的事,忍也似乎成为了一种生活常态,没有了“心头一把刀”的感觉,也就谈不上什么坚不坚忍。
坚忍,我理解,是为了达成某种目标而以坚强的意志承受外界对于自己身心的摧残与折磨,绝不动摇。沙子龙在走镖时的忍,大多数是坚忍,包括经历野店荒林和口外风沙的艰苦考验;有时只是一般的忍,如隐藏自己的爱憎、克制自己的情绪,对方方面面都表现得客气、和气。客栈时期主要是后者,刚见到孙老者时也是。但当孙老者提出要他传那套五虎断魂枪时,他的内心顿时发生了变化,忍开始变得有了明确的目的。
“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法都跟着我进棺材,”这一段话,我们怎么读,都不能充分表达出强硬的情绪,后面的半句:“一齐进棺材!”,则完全可以高亢激昂起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整个句子的韵律,揭示了沙子龙由普通的忍到坚忍的心路历程。
紧接着回答孙老者提问的一句“不传!”声音也许不大,也许还是微笑着说的,但坚定异常。其话外的意思十分明显——无论你使用怎样的手段,我也不会传!
孙老者感受到了坚忍的力量,只好知难而退。
2、 孙老者
孙老者是个“小干巴个儿”;头发干黄稀疏;说话与人一样,“都那么干巴”;做起决定来非常干脆;打架出手也是干净利落。
书中描写孙老者时,多次用到了一个“干”字,以表现他异于常人的外貌、性格和行为特征。我个人认为,老舍先生这样写的目的,是想通过突出孙老者的奇特,塑造一个逆时代生存的纯粹的武者形象,与被动地适应时代的沙子龙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老舍先生是大家,不会为了立意,而制造一个子虚乌有的怪物。孙老者的奇特表现,自有其真实的生活依据。譬如矮小枯瘦的外形,在现实的武林中并不鲜见,因为练武术讲究“长筋不长肉”,有真功夫的武者并非个个魁梧、彪悍;毛发疏黄,一般来讲是缺乏营养的表征,孙老者不知操何业为生,仅从他着一件“粗蓝布大衫”的装束来看,显然并不富足,如此倒也不为怪。至于说话“干巴”,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孙老者来自河间“小地方”,那里的人讲话确实要比京城大爷简捷粗率。而且有过“北漂”经历的外地人都知道,北京当地人有多么关注你的“口音”,因不同的方言你所享受的待遇很可能大相径庭,所以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家乡土腔土调的“老帽”们,说话时都尽量减少吐字加快节奏,直奔主题,绝不拖沓。这种情况在孙老者时应该就有,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有所改观。
孙老者在挑选与王三胜交手的兵器时十分果决,那是因为他会的多;两次对打分别都是一招制敌,那是他功夫高,且现实中的比武本来就是那么一两下的事。这些都不算什么奇特。真正令人感觉怪异的是他不那么“干”的出场表现——“他的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的往前拉扯”。一个“拉”字再加上“扯”,与干巴、干脆、干净等全不沾边;“身子整着,像是患过瘫痪病”,让我立刻就想起了春晚小品中瞅上宋丹丹一眼就浑身发抖的“隔壁伍老二”。作者在书中解释,这是“老头子的腿老走着查拳门中的连跳步”。
连走路都用武术的步法,才是真正的奇特。小说作者赋予孙老者这一怪异的行为方式,其实阐明了他对于这个人物的定性——他是个将习武当做自己生活全部的人,是纯粹的武者。这样一来,就不难解释孙老者后来在客栈里的一系列举止。他要“领教领教枪法”,要沙子龙传他“五虎断魂枪”,无非是想通过交流与学习,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武术造诣。
在武术那样受到轻视、地位那么低下的时代,连曾经凭籍它开创“事业”、赢得了名声的沙子龙都遗憾地选择了放弃,孙老者还那么苦苦追求、精益求精,为了什么呢?想必不会如王三胜他们那样,为了“活动活动”、“露露脸”或“混个三吊两吊的”吧。孙老者话很“干巴”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爱练!
一个“爱”字当先,其他就不必多说了,什么时代发展、环境变迁,谁也挡不住!什么事业荣誉、露不露脸、赚不赚钱,全都不能改变!
孙老者,纯粹的武者,毋宁说是——武痴!
我们一般都觉得孙老者应该年纪很大,起码也有小六十了。这是从小说中对他外貌的描写上得来的印象,其实未必。书中写“王三胜希望两个老人立刻交了手”,说明他和沙子龙的年龄大致相近。前面说过,我们从对沙子龙职业生涯的介绍里,分析他应该是个四十岁往上的中年人,那么,孙老者最多也就五十出头。据易中天先生讲,在中国古代,男人三十岁就称“老夫”了。在清末,中国人口平均生存年龄并不比以往更大,所以叫沙、孙二人“老人”也不为过。
别看孙老者相貌显得衰老,但所经历的世事,我推测一定比同辈人沙子龙要少,见识也不多,生活可能没有过太大波折。为什么这样说?就因为他一把年纪,黄土埋到了脖子,还一心痴爱着武术。对于沙子龙这样的人来讲,武术主要是做事用的手段,孙老者则将武术当做一种精神寄托和情怀。以情怀为追求并痴心不改的人,往往是那些生活状态单纯、情感缺少起伏的人,我们看孙老者从头到尾的表现,像不像个不成熟的半大孩子?
3、 王三胜
书中的三个人物,沙子龙令人同情,孙老者让人敬佩,而年轻的王三胜却叫人可怜。
我推测,王三胜和他眼里的那些“毛孩子”一样,都是过去家境不错,后来却走了下坡路的“没落子弟”。他的武艺相当不错,若在今日,到非体制内举办的“传统武术大赛”上,或许也能像台湾演员张震那样,得块一等奖金牌什么的。有这样的身世和本事,平时只在客栈里做个伙计,沏茶倒水、迎来送往,当然不会感到满足。在以往,习武的出路主要有科举、保镖、授徒三条,撂地卖艺是最下等的无奈之选,可如今正途都被堵塞了,还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利用走会演艺或偶尔“打场架”的机会,争取“露露脸”,在人们敬畏和羡慕的目光中寻求精神寄托。
王三胜,大个子,又练武,平时一定吃得多,吃的还不能太差,所以他的生活不会很宽裕。于是,走会演艺被他赋予了经济上的目的,虽然嘴上并不承认,但那就是卖艺。卖艺是卖艺,可他并不专业,走江湖那套生意口他不会,或许还不屑,招揽来了观众后,一开口就好像是“立擂比武”一般。“脚踢天下好汉,拳打五路英雄”,这不是“方世玉”故事中的雷老虎么?
王三胜敢这么狂妄,除了使得动十八斤的钢鞭,“更相信自己的本事”外,更因为他自觉身后有着强大的靠山,那就是自己的老板沙子龙。沙子龙是他的依仗,也是他的精神偶像。这偶像是他和那些毛孩子集体树立起来的,开始只是借着他老人家的威名拉大旗作虎皮,说自己是他的传承,把他“吹腾”得越了不起,自己不显得越有能耐不是?可吹着吹着,他们就真信了,就好像今天很多人为了各种目的将美国说得完美无缺一样,天长日久了便忘了为何要吹,而只当是那么回事了。
有榜样是没有错,将榜样视作了偶像,则是对自己的欺骗,终有一天要大失所望。电影《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中,“刀枪不入”的九宫真人就是白莲教徒们的信仰偶像,当黄飞鸿的拳脚无情地将他击碎时,那些教徒如丧考妣的哭嚎,充分地展示了幻灭后的可悲与可怜。
相信“沙子龙是没有对手的”,所以王三胜在庙会上说话硬气,面对挑战的孙老者表现得有底气,失败后坚决不服气,觉得沙子龙一定会为自己出这口恶气,因为他也要争一口气。但,沙子龙见到孙老者后的表现,顿时让他泄了气。
首先,沙子龙没有做他的靠山,还对孙老者说他“年纪还轻”,不懂事,别理他。想想刘天王若对媒体说他的狂热粉丝都是“傻逼”,会引发怎样的反应吧。王三胜当时的心情就是那样。
紧接着,沙子龙又吩咐王三胜为孙老者在外面安排茶饭。书中写“王三胜的眼珠几乎掉出来”,这是极度惊愕的表现,是被偶像轰然倒塌的巨大声响惊呆的表现。
信任的丧失,最多带来的是失望和悲伤,信仰的破灭,则会导致愤怒甚至仇恨。王三胜没去天汇,或许以后也没再回客栈,他真的生气了,气得要命。那以后,他口中的沙子龙便从“没有对手”的英雄,变成了“连句硬话也没敢说”的懦夫,相比之下还不如自己更好汉。将曾经的偶像从高高的台基拽落到地面,再啐上几口吐沫,以挽回内心的失衡和丢掉的颜面,人前再摆出坚挺昂扬的姿态,其实更显得可笑而可怜。
“不传”之秘
1、 断魂枪
在小说中具有核心地位的“断魂枪”,我理解,其实是由两个不可截然分开的部分组成,其一是“大枪”,其二是“五虎断魂枪法”。老舍先生的文字中,将“这条枪和这套枪法”视作统一的整体,前者为后者的承载,后者是前者的灵魂,器用合一,俨然具有了相对独立的人格和神奇的生命活力。
小说一开始提到“大枪”,将它与“楼鸽”并列在一起,这其中大有用意。
前面提到过,沙子龙养的几只楼鸽,很可能是镖局改做客栈之前使用的“镖鸽”。镖行中有首镖歌这样唱:“千里镖路镖旗展,三江五湖汇一川,财源人缘两皆茂,镖鸽站站报平安。”由此可知,镖鸽其实就是镖局驯养的信鸽。那时将总号设在京城的大中型镖局,在镖路上的重要城市或交通枢纽都设有分号、外柜等,相当于现代企业的子、分公司或加盟成员。镖师押镖走到这些地方,若平安无事便飞鸽传信,若途中遭遇风险则以此联络、求援。因此,每家镖局都养有大批信鸽。这些镖鸽和镖犬同被称作镖师们的“镖路之友”,与镖旗、兵刃、大车、牲口等一样,都是镖局从事走镖业务的必需装备,想沙子龙那里必然不少。
镖局改做客栈后,其他大部分装备都失去了用途,镖犬也可能因为掌柜的怕吓着顾客而被处理掉了。镖鸽能留下来,一来是它安全无碍,且寓意吉祥;二来也由于当时的北京城内养鸽子成风,富家子弟用它比赛争胜,普通人家也爱养来取乐怡情。沙子龙在小院里养着几只,应该还有他意。
镖鸽从镖局装备变成了家养宠物,大枪被孤零零地“立在墙角”,作者将二者相提并论,首先意在说明外部社会环境的巨大变化,导致了主人公命运及生活方式的改变。其次还想表达一个意思——曾经为沙子龙 “增光显胜”的“断魂枪”,生命与躯壳这时已经发生了分离,其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寄托着主人对过往的怀念与追思,就和那些已改作了楼鸽的镖鸽差不多。
沙子龙对于“断魂枪”的情感颇有些复杂,在他的眼里,“断魂枪”是活生生的,是他镖路上一道出生入死的伙伴,是给他带来生意兴隆和赫赫声威的恩人,他尊敬它,感激它,爱护它,所以才有了送走孙老者之后那“点了点头”的举动。但同时,他也是清醒的,知道“断魂枪”的生命是自己所赋予,没有自己的功夫、技艺和经验,大枪和枪法都无法单独地存在。但为了要顺应变化了的处境,自己已经无法再继续与它合作无间、融化一体,而只能无奈地看着它的元神与躯体渐行渐远,最终成为一件孤寂无声的纪念物。他因此内心充满了怜惜。每当抚摸大枪那“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他在片刻间为自己寻找到了些微精神慰藉,却再也感受不到“断魂枪”茁壮的呼吸,我想他一定达不到“心中少难过一些”的目的。
“断魂枪”是什么样子?具体点说,沙子龙运用那条“大枪”所使出的“五虎断魂枪法”,到底呈现出怎样的状态?
别看老舍先生在介绍王三胜卖艺和他与孙老者对打时,将武术招式、对抗过程描述得生动形象,细致入微,对“断魂枪”却只有寥寥数语,言之不详。我从前一直觉得,沙子龙在最后所练的枪法,应该那种满场飞舞、花团锦簇、虎虎生威的枪术套路。这一是我读书不精,二是对武术知之了了。直到经过武术家徐向东先生的指点,我才如梦方醒。
徐向东先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最著名的武术运动员之一,曾经获得过全国武术比赛全能冠军,在现代竞技武坛上有“鹰爪王”的美誉。如今,他是位演技成熟的影视演员。我觉得,老舍先生描写沙子龙盛年时的外貌“短痩、利落、硬棒,两眼明得像霜夜里的大星”,仿佛就是以徐向东的形象为原型。徐向东人到中年后,出于演艺需要,蓄起了长髯;多年来研习和传授武术的经历,使他身上具有一种当下并不多见的平和、练达又劲健锐利的传统武者风范,无论年龄与气质,都十分符合我对沙子龙这个人物的想象。在与朋友们一起研讨时,我们大都认为:若将小说《断魂枪》搬上银屏,沙子龙这个角色非徐向东莫属。或许就因为这种看法先入为主,令我对“断魂枪”的认识产生了误区。1991年,徐向东曾经主演过一部名为《她来自台北》的电影,片中他表演了一套自选枪术,精彩之极,以至于二十多年后,我的联想仍不免囿于当初留下的深刻印象。
徐向东首先指出,书中沙子龙用的“大枪”绝不是他在电影里表演的那种枪。你看写到王三胜与孙老者的“三节棍进枪”,和孙老者夸他“你那两手就不坏”时,作者只用一个“枪”字,到沙子龙这里便用“大枪”,这是在有意区别和强调。
在这里,“大枪”并非泛指武术中的枪械。据张大为先生所著的《武林从谈》一书介绍,在清末民初,民间常见的有“中平枪”、“大枪”和“花枪”等三种枪法,主要以枪的形制长短及相应的练法划分。其中“大枪”长约一丈二尺,还有说最长可达一丈八尺,按照今天的算法,应该在四米到六米之间。前端为七寸左右的枪尖,下缀枪缨,又称“血挡”,枪杆为木质,多用坚硬而有韧性的白蜡干。整个枪的重量少说也有十来斤沉。这可以说是武术中的重武器、大杀器了,应该只会在车战或马战中使用。镖局走镖,一般都是用平板大车运送货物,由镖师在上“压车”,若与盗匪袭击,冲突起来,丈八大枪最宜放长击远,御敌于国门之外。如走北方镖路,天高地荒,镖师必然骑马追随,遭遇拦截,战端一开,要一马当先,清除路障,左右掩杀,保护镖车顺利突围,如此大枪最为有用。沙子龙成名西北,未遇敌手,当凭的就是这个。
以沙子龙“短痩”的身形,我推测他所使用的大枪应该不到六米。北京著名的民间武术大师张凯先生,师承“会友镖局”镖师的传人,武功深厚,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武术比赛中曾以表演大枪获得殊荣。他的身材也不高,用的是一丈二尺四的大枪,约四米长。我想沙子龙用的应该也差不多吧。我这么说没什么依据,只是觉得大枪过长,沙子龙真练起来得要多大地儿啊,他的小院够耍的吗?长约四米的话,起码有现实的依据。
我没有看过张凯先生的大枪表演,想必是有套路吧,不然没法参加现在的比赛。据他说,他的大枪是在过去“十八枪”的基础上,改成了二十多个动作。可否这样理解呢?“十八枪”是大枪基本技法的十八种运用组合,也就是所谓的“招法”,原本各自独立、简单质朴,张凯先生的改造,主要是加入用于串联和渲染表演气氛的动作,以形成完整的套路。那么,“断魂枪”和“十八枪”是否同样的情况呢?还是被沙子龙出于记忆和练成方便,编成了套路?
对此,徐向东认为是前者。他的依据是,沙子龙在送走孙老者之后,于“夜静人稀”之际,“关好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这句话中那个关键的“刺”字。他的理解是,每一“刺”,都是一个简捷的凌厉杀招,“能立见生死的”。
我信服武术家的专业见解,也觉得在“小院”里只有这样“刺”才合理,但作为一个外行,对那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
据《武林从谈》一书中说,清末民国时期,武术枪法中常见以“五虎”冠名者,“这是源自‘五虎斗宝’的说法,五虎斗宝指的是连环五枪,即劈、拨、扣、刺、提。凡枪法中有这五术连环,大多会冠以‘五虎’二字。”这为小说中的“五虎断魂枪”找到了现实根据。我因而联想到了八卦掌中的“六十四掌”,那是其基本掌法——“老八掌”中每一掌的八种应用之法的总和。以此推之,包含“六十四枪”的“断魂枪”,应该是沙子龙结合实践经验,将“五术”经过不同排序组合所创立实战枪法体系吧?
这个问题还留给徐向东先生,也许有朝一日他真的出演了根据小说改编的影视剧,我们就能见到“断魂枪”的庐山真面了。
2、什么人想学“断魂枪”?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很简单,是孙老者,还有王三胜。但二人的动机绝不一样。
前面说过,王三胜习武“没地方去用”,只能去庙会上撂地卖艺,露露脸,吹吹牛,逞逞威风,捎带着挣几个零花钱。与职业卖艺的相比,他又有不同,人家主要是挣钱谋生,他却有点像某些百无一用的酸腐文人,是“名在利先”。既然重“名”,“吹腾”便少不了的。老话说“卦子行(演武卖艺的行当)”里“十个把式九个吹,剩下一个还胡嘞”,在这点上,图名与谋财者没什么两样。但前者的底限相对高点,譬如王三胜,表演时不愿作假使诈糊弄观众,而想凭“玩意地道”赢得赞誉。
书中没有明确地写王三胜想向沙子龙学“五虎断魂枪法”,“讨教一个招数,或是给说个‘对子’”, 其实求的都是相对较低层次的技艺,或许对他来讲,这就够了。孙老者说他“那两手就不坏“,是真诚的评价,说明他的武艺水平已可以满足“打架或献技”的一般需要。那么,他是否只是想借助沙子龙的名义和影响,至于学不学枪法什么的都无所谓呢?从他语气强横的开场白以及迎接挑战时痛快干脆的劲头上看,我以为不是。职业卖艺的都怕被人“踢场子”,一旦因此折损了名声,往后生意就不好做了。重“名”的人更担心这个下场,像王三胜这样不讲“温柔纳来十面风”的行业之道,一点不给自己留余地的主儿,事先不可能不有所准备,沙子龙这座靠山虽大,但求人总不如求己,自己有本事岂不更好?所以,他一定希望沙子龙能把功夫传给自己。书里说他们都盼着沙老师“露一两手真的”,为什么?一来能长见识,二来也能学到点。
孙老者就是为了“断魂枪”来的。
他最初不是想学,而是为了打败它。
什么“会会”,什么“领教”,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挑战。
为什么要挑战?没别的,就因为你名气大!孙老者是把沙子龙和他的大枪以及“五虎断魂枪法”看做一体的。三位一体,才是完整的“神枪沙子龙“。
前面不是说孙老者是个纯粹的武者,是个不为名利的武痴么?人家神枪沙的名气大,碍他什么事?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还是先弄清楚武者和武痴是怎么回事吧。
武者,简单地解释,就是习练武术技艺的人。现代著名武术家于承惠先生认为,研习技艺是个修行的过程,分为“由雕虫小技入门”,“达到艺术的层次”和“直奔大道而去”三个阶段。绝大部分武者达到初级阶段后便停滞不前,部分追求技艺水平提高者会进入第二个阶段,只有目标笃定或途中逐渐开悟的极少数人会遵循规律的指引,穷极一生努力而触及最高层次。神枪沙子龙,单论武术造诣,已经步入第二阶段之中无疑,但他因为职业、生活的困囿,再往前走的可能性已不大。而所谓“纯粹的武者”,一心只爱习武,忽略世间凡俗,按理说应有继续进步的可能。“武痴”是其中更为偏激的一种,或有两种去向,要么是在痴爱的过程中豁然顿悟,继而前行;要么是在此层次中乐而不疲,缺乏主动的自觉,难获转折的契机,从而停滞、蹉跎。书中孙老者已在第二阶段,却还只是“爱练”,显然尚未认识到有更高境界的存在。
孙老者一心只想提高自己的武术水平,这是他想打败沙子龙的直接原因。沙子龙是名人,名人必然是高人,这是他认定的简单逻辑。与高人过招,无论胜败,自己都能在武艺上有所收获,这是他对此行的辩证认识。或许有人会问,怎么知道他想打败名人不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名声?这是名人不应战,他退而求其次的举动所给出的答案。如果他是为“名”而去,沙子龙的忍让已经让他有所收获,这是事后王三胜等人捧孙抑沙的结果所证明了的。但他于心不甘,干脆直接提出:“我来学艺!”这话从一个已有相当成就、个性又很孤傲的人口中说出,且对象还是他的平辈,谈何容易!此刻,他的姿态放得比沙子龙还低,心里所想的一定不会是名或利。
“挑战”不成,孙老者将策略调整为“学艺”,仍然出于最初的动机。“五虎断魂枪”肯定是好东西,自己能学到手,同样是种提高。所以,他在沙子龙明确拒绝交手比武之后,仍不善罢甘休,甚至更加咄咄逼人,想学的态度十分迫切和积极。
我以为,想学“断魂枪”的王三胜和沙子龙,其实代表着当时对于中国武术尚存有尊重的两类人。
其一,只能通过在低端的平台上展示武术以获得卑微利益的人。
其二,为习武而习武,罔顾生活变化、时代发展的人。
3、沙子龙为何不传“断魂枪”
记得第一次读小说《断魂枪》,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的“武术热”期间。那时候年纪小,只图看个热闹,对沙子龙的“不传”多少觉得有些可惜,却并不关心其内在动因。日后了解了一些武林旧事,知道了一点传统武术界里的文化传统与规矩,曾以此为据,揣测过沙子龙这一行为的心理依据。
旧时武林中的技艺传承,讲究“徒访师三年,师访徒三年”,意思是说,学艺者需要花费时间了解为师的技艺和德行,以免误入歧途,蹉跎岁月;为师的更要长期考察徒弟的资质和人品,不使所传非人,辱没门庭,甚至“教会了徒弟打师傅”。双方彼此满意,才能建立稳固的传授与承袭关系。这便有了一种可能:沙子龙与王三胜等朝夕相处,知根知底,所以不传,是因为没看上后者。至于贸然上门的孙老者,沙子龙与之萍水相逢,又没时间深入观察,不传是自然的事。
此外,传统武术界里历来存在的“敝帚自珍”之弊,或许在沙子龙此举中也有反映。武功修炼,需千锤百炼方有所成,所谓奇招绝技,内涵大都是历经多次失败复又成功的艰辛过程而收获的经验与心得,拥有者怎肯轻易相授?相比之下,“断魂枪”又有所不同,其枪法或许来自师承,但实战之利主要形成于沙子龙几十年出生入死的走镖生涯,运用之妙无不凝练于临敌交锋、浴血搏杀中的成败得失,更加来之不易,让他如何不百般珍惜?一般情况下,武者会将自己的得意本领,像对待珍宝那样,留给最亲近的人保存或继续利用。因为那时候没有什么“知识产权保护”,“传内不传外,传儿不传女”的成规,不能简单地视为保守,而是最符合他们切身利益的选择。书中没写沙子龙有亲人,王三胜、孙老者也不符合条件,所以,他不想传。
但近来细读《断魂枪》,我又觉得,沙子龙的“不传”应该不这么一般,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它是老舍先生的作品,一定还有着更为深远的现实意义的关照。
从小说对“断魂枪”的刻画中,我们可以感觉得到作者的刻意用心。他笔下的“断魂枪”绝不仅是一种厉害的武艺,而完全可以看做是中华民族所创造和不断精练、丰富的,为其五千年历史注入精神内涵,取得文明成果,并带来璀璨荣光的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走镖已经没有饭吃”与“断魂枪”之间的关系,喻示着这样的因果:近代西方科技文明的强势进入,破坏了中国传统文化赖以存立的物质基础,使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面临着遗失消亡的可悲命运。
如何扭转和挽回这种局面,老舍先生没有给出现成的答案,而是通过对王三胜和孙老者这两个人物的塑造,将中国传统文化传承所陷囿的窘迫与困境,进行了生动描述,以引发读者的思考。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瑰宝,被称作“国术”的东西,都掌握在具体的人手中,小说中的沙子龙,是这些人中间的代表。作为传统武术中的一员,择徒甚严或“敝帚自珍”等旧习陈规,可能对他有所影响,但不会是“不传”的全部理由。我们前面说过,沙子龙是一位有着坚忍意志、豁达品格与自我信心的人,我认为,如果客观环境变化后所产生的社会需求,能够使他从中看到“断魂枪”存在和传承下去的意义,他很可能做出完全相反的抉择。
这么说,并非凭空而来的主观臆断。上世纪八十年代,民间许多老拳师受到国家提出的“继承和发扬传统武术文化”的口号感召,纷纷将自己秘藏多年的功夫公开展示,奉献传授,这种形势的出现,就是因为武术的价值被认为有了体现的空间,其发展有了光明的前景。在此情况下,“坚忍”使他们克服了“不舍”情绪和利益权衡等方面的困扰;“豁达”使他们更加包容继承者的缺陷与不足;“自信”使他们不加保留地传播技艺,从而与其他因素共同成就了“武术热”的十年繁荣。当然,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情况有所变化,却也刚好反证了我前面的推测。
沙子龙所处的时代,确是一点希望也看不到的。武术在当时的处境和遭遇,我们已经分析得够多了,这里不再重复。客观环境影响人的主观意识和行为,王三胜等人的习武目的与应用偏差,正是由于武艺的悲惨处境和无望前途所导致。沙子龙因而认为,将“断魂枪”传给他们,只会让自己视若恩人、伙伴甚至半条生命的技艺受辱蒙羞。同时,沙子龙也不认可孙老者明显罔顾现实的固执追求,因为那样没有生命力,传给他的结果仍然会是“人存艺存,人亡艺息”,倒还不如留在自己身上,毕竟那是自己最为珍重的东西,陪自己“一起进棺材”,起码对得起情谊和义气。
我感觉,老舍先生对于沙子龙的“不传”,内心充满了遗憾和惋惜,但他所真切描述的那个时代的社会状况,已经无法让自己的主人公再有另外的选择。
“断魂枪”的结局,其实也是所有中国传统文化及其载体与表现形式在近现代的命运缩影。在工业、信息社会中旧有价值的逐渐消弭,赖以支撑的经济基础日趋脆弱,使其在保持不变的前提下继续传承,失去了条件和意义,若没有顺应潮流的改造与革新,为其确立崭新的时代目标并建设高尚、宽广的发展平台,中国传统文化就只能“都梦似的变成了昨夜的”。
老舍先生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从而借助描写沙子龙的“不传”,表达自己内心的担忧,并向整个社会发出警醒。
《断魂枪》读后感读书笔记4
作为一个自幼习武、后来走上以武为业的人,但凡与武艺有关的文章、书籍都是我最喜欢翻阅和研读的。老舍先生有一部发表于1935年的短篇小说《断魂枪》便是其中之一。小说以开镖局的“神枪沙子龙”改行做客栈开始,讲述了跟着沙子龙开镖局时创练出来的王三胜等在走镖没有出路后到庙会卖艺及走街串巷贩卖水果蔬菜为生的转型故事。王三胜在庙会练武卖艺中遇上执着于武艺的孙老者,两人过招后王败于孙老者,并带孙老者到沙子龙家相会,最后沙子龙客气接待却不传他的绝技“五虎断魂枪”。
小说的背景是清末,当时社会各阶层总体来说是浮躁而盲目的一盘散沙。武术处在这样一个大动荡的时代也在经历着急剧的转型,一是现代银行的出现使靠押运钱财的传统镖局行业走向了没落,镖师被逼无奈只能转行。“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了客栈”,小说开篇便点出了这一点。其次是科举被废,首先被废的就是依然以长枪硬弓的冷兵器为考核内容的武举。这使得所有习练武艺的人们除了做镖师养家糊口外,仕途进阶的途径已关闭。小说里说,“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这时走镖已没有饭吃”,武艺失去了存在的现实意义,处在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而无所适从,因为“国术还没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
枪由冷兵器发展到热兵器,古老的中国被西方的坚船利炮打开了国门,也打醒了沉睡的国人。而很多人还抱着作为战争武器曾令敌人闻风丧胆断魂落魄的冷、滑、硬的大枪不放,这是逆历史潮流的自取灭亡。还有一些人却被西方的火枪打破了胆、吓丢了魂,被这欧风美雨吹得认不得自己的祖宗。但还有很多人却是无知无畏于科技昌明的枪炮,又不再屑于派不上用场的抖起来发颤的大枪。而这些人应该是小说里那些都与枪有些瓜葛的“断魂人”。鲁迅说,惟有“民族魂”是值得宝贵的,惟有它发扬起来,中国才有真进步。
这篇小说的点睛之笔是,“沙子龙正在床上看这本《封神榜》”,为何?《封神榜》对中国民间思想有着巨大的文化影响,之前的义和团教众就大多信奉《封神榜》小说里面的神明,并借这些神明来降神附体,但神明却全不灵了。而《封神榜》的主线却是围绕着姜子牙辅佐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周虽旧邦,其命惟新”。老舍先生安排沙子龙看《封神榜》,总还是有些虽身处大动荡中,却依然对未来有着某种向往和期盼吧!
小说的神来之笔是那句“不传!不传!”。为何不传?“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起入棺材”,因为沙子龙看到了时代在进步,作为那条枪和那套枪的时代已经终结了,回头是逆者亡的必然。当然不传!而在夜静人稀的夜里,在群星的见证下,一气把六十四路枪刺下来,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沙子龙对过去的艺业事业所抱有的温情与敬意,与派不派得上用场无关,与收没收徒弟无关。我们或许能揣度出,老舍先生发表这篇小说时所隐隐表明的他对当时新文化运动的革新派和国故守旧派的态度立场吧?
小说中活灵活现地描述沙子龙、王三胜、孙老者三人各具特色的武艺,浮现在我们眼前的是,虽身上放了肉却在夜深人静独自练枪的隐逸大侠沙子龙,到处走场露脸卖艺血气方刚的把势王三胜,武艺高强到处拜师访友的武痴孙老者。从他们三个人身上我们读出了武艺技术的三层追求。
武艺在技术层面首先追求的是求真上身,真实是武术的身份特征,上身是武术修习的进阶追求。“乡亲们,王三胜不是卖艺的;玩艺儿会几套,西北路上走过镖,会过绿林中的朋友。现在闲着没事,拉个场子陪诸位玩玩。有爱练的尽管下来,王三胜以武会友,有赏脸的,我陪着。神枪沙子龙是我的师傅;玩艺地道!”小说通过王三胜的口讲出了这层求真上身的追求。孙老者对被打败的王三胜说“还得练哪,伙计!”和“真的,你那两手就不坏”,说出了武艺追求的另一层便是实用能打。而能打也就是能格斗是武术的核心本质是武术技艺的必然追求。小说里的沙子龙对以武会友的孙老者只是以礼相待,不提武艺之事,反映出了武艺追求的第三层修为——不打。不打是对打的境界上的超越,是武术技艺的终极追求。那些真正达到武学高级境界的大师,都是对武术技击艺术化有无限完美的理想追求和体悟,而绝不是善谈刀枪、轻易出手的粗鲁莽夫。
探究老舍先生写作断魂枪的意图时,我们从中还品出了武艺的三层境界。一是如同孙老者般痴迷追求武艺的那种“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资料”的探真求知的执着,和沙子龙那种独自在夜深人静的小院练大枪般“自古圣贤皆寂寞”的坚守。这便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武艺的第一层境界。王三胜开始崇拜神枪沙子龙并以能成为他的徒弟而脸上有光,到处吹嘘师父的神,但沙子龙没有与孙老者以武会友,因而没能给王三胜报仇,于是他不再提及有所谓的神枪沙子龙这号人。由此我们得出了武艺的第二层境界:“看夕阳西斜,林隙照人更绿。”“日愈西下,则其影愈大”这是一般人不愿进入的一重境界,因为一般人的精神都向外表露,既经不起孤独寂寞,又不肯让光彩受掩盖,只是注重外面的风光,而不注重内在修养,他们看不见林隙间的“绿”。其实,越想暴露光彩,就越是没有光彩。小说通过写“沙子龙正在床上看这本《封神榜》”和“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给我们呈现出了“红焉尚伫,有浩荡光风相候”的武艺的第三层境界。饶宗颐说“万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武艺的终极境界,其实不管经历任何风雨,都要“生生不已”地对未来充满信心,而又能心中自在。
《断魂枪》读后感读书笔记5
老舍创作四十年,写尽城市生活中的各色人等,具有浓郁的市井风味和地方特色。他的作品既通俗幽默,又具有很深的文化底蕴。《断魂枪》是老舍1930年代一系列短篇小说中的精品之一。这是一部在市井日常生活中书写中国文化命运的力作。
古老的中国文化历经千年的磨砺完善,系统而又精粹。比如《断魂枪》中这“五虎断魂枪”, 威震西北无敌手。经过沙子龙们的反复锤炼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它的每一招式都蕴涵着无尽的心血和悟性。其实,不仅是这枪法,还包括中国文化中的每一个方面,不都是历经了五千年的磨练吗。世界上没有一种文化能像中国文化这样历尽沧桑而不中断,在这样不间断的历史中,枪法成熟了,而文化更始到了熟透了的地步。
中国人也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惟有中国文化是最了不起的。然而,进入现代社会,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断魂枪》发表于1935年,故事的背景就是帝国主义用洋枪洋炮打开了古老中国的大门,闭关锁国、老大自居的中国迅速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资本主义的狂风震撼着古老中国的传统生活、传统文明。在这个时候,“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
主体是文化的承载。讲述文化的命运必然地要讲述人的命运。《断魂枪》就是以老拳师沙子龙的形象来折射历史震荡时期,文化嬗变时期作为中国文化承载者的中国人的复杂的心态。
沙子龙在近代社会急剧变化中的心态是复杂的。他开镖局,练就“五虎断魂枪”的绝技,威震西北无敌手,创出“神枪沙子龙”的英名。但是,这只是古老中国的事业和文明,沙子龙痛心地知道,五虎断魂枪已不会再能替他增光显胜,过去的风光已经被时代的狂风吹走了。“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走镖已没有饭吃,现实使他不得不把镖局改为客栈。在中国的农业文明和西方的机械文明的冲突中,在情感上他选择了前者,但是在生活中他又不得不选择后者。他好象是顺应了时代,但其实这只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他虽然不与人谈武艺,不再与人争强斗胜,甚至于别人打上门来也不与人比武,但却在夜间独自一人熟悉他的五虎断魂枪,这表明他内心深处对过去世界的眷念、欣赏而又无可奈何。不仅如此,他对时代变化表现出一种消极没落的心态。他“不传”断魂枪绝技,是一种与时代抗衡的保守心态 ,表现了他孤傲执著的性格。沙子龙这种复杂的心态,在社会发生急剧变化的时代,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典型意义。沙子龙的悲剧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它象征着古老的中华文化的末世命运。作者对沙子龙形象的刻画,在某种程度上批判了老中国人们“宁蜷伏堕落而恶进去”的封闭式文化心态。
小说很典型地表现了半殖民地的文化心态。在小说中,断魂枪和它的拥有者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看作是一种文化的象征体。他们所体现的文化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可以说中国传统文化都萃于他们的身上:儒家的,道家的,民间的,正统的,经历了历史的打磨,它精湛典雅;而正是由于经历了历史的风雨,它同样为历史所裹胁,它又很封闭。创作主体的姿态是矛盾的。他为这样精湛的文化所折服,而同时又为这样的文化在新的历史时间段中的湮没的命运而惋叹,而痛心。但他又义无返顾地在情节的设计中,让他随历史之流而东去。但作家在许多的时候内心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这体现在王三胜、孙老者和沙子龙之间的冲突上。王三胜和孙老者的对于神枪的迷恋和热情,多少是可笑的,可笑就在于他们看不清这样的农业文明在商业化的和工业化的现代文明中的灭亡的必然命运;但可笑中自有他的执著和令人钦佩之处。而沙子龙也未免太过于消沉,因为精湛的技艺和精湛的文化必然也有其历史生存的空间,它可能是跨越进化意义上的所谓“文明发展”的。假如说鲁迅的小说《风波》关涉的是政治对民生的影响的思考,而老舍的着眼点更主要的则是关于在历史演变中中国文化的处境,是一种文化的考量。
小说运用白描手法,对人物的肖像、动作、语言的描写简练传神,能深入表现人物的性格和内心世界。对沙子龙、孙老者的眼睛的描写尤其出色。例如写孙老者的肖像是:“小干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大衫,脸上窝窝瘪瘪,眼陷进去很深,嘴上几根细黄胡,肩上扛着条小草辫子,有筷子那么细,而绝对不像筷子那么直顺”,——这是第三者外行眼光中的孙老者;而王三胜这个行家的眼中:“这个老 家伙绝对有功夫,脑门亮,眼睛亮——眼睛像两口小井,深深地发着贼亮”。两个角度的透视使孙老者的武功和进取精神得到了很好的表现。最后孙老者和沙子龙的对话,一个是急于比试,一个却王顾左右而言他,将二人完全不同的内心世界揭示得淋漓尽致。
人物描写还运用了烘托和对比手法,小说在沙子龙身上着墨不多,对王三胜和孙老者却花了不少笔墨。王三胜和孙老者都争强好胜。王三胜好吹嘘,性格外露;孙老者干巴直率,他登门挑战,要求学艺,比较积极。但两人对时代巨变,不似沙子龙心灵震憾之深。这两个拳师各从不同侧面烘托了主要人物沙子龙的性格与心态。
老舍是位“语言大师”,他的小说语言形象、生动、简洁、富有音乐性。无论是写人物的心理还是写他们的行动和肖像,老舍都特别喜欢运用比喻的手法。如沙子龙的心态是“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了”,写王三胜“胸脯子鼓出像两块老桦木根子”,写孙老者“眼睛像两口小井”。三个比喻写出三种性格和心态。小说语言简洁短促,富有力度,显示出传奇性的特征,深得中国传统小说的神韵。小说还大量运用北方口语,与沙子龙、王三胜和孙老者等市井人物的身份相契合,又具有很浓郁的生活气息。
老舍的书写是成功的,惟其如此才让读者看到了民间生活方式在历史变迁中的嬗变的一幕,看到这一幕,读者和作者还有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有一份酸楚,和酸楚过后的揪心裂肺的痛。因为这样的嬗变牵系着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中——日常中活着的每一份子。在这篇小说中,明显地有着作家的批判意识,即对沙子龙封闭思想的批判。但这样的批判的向度不是向外的,即它不是肯定以西方价值观为核心的五四新文化,而是向内的,它在于肯定中国传统文化,虽然它看到了中国传统文化没落的命运。因此,假如说老舍有所批判的话,他在于批判沙子龙的没有将传统文化发扬光大,和面对着汹涌的西方文化的丧失自信心;而不是如许多研究者所说的那样,是批判沙子龙的保守。这就是老舍和鲁迅的区别。鲁迅批判传统文化意在建立以西方价值观为核心的新文化,而老舍则意在建立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核心的新文化。在沙子龙的形象中,我们看到了老舍对他抱诚守贞的精神的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