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吴月娘春昼秋千 来旺儿醉中谤讪
清明将至,吴月娘花园中,扎了一架秋千。这日见西门庆不在家,闲中率众姊妹游戏,以消春困。打秋千,至晚在唐代已成为寒食、清明的节令活动。《开元天宝遗事》云: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竞竖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帝呼为半仙之戏。唐韦庄有诗云: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好是隔帘花树动,女郎撩乱送秋千。
先是月娘与孟玉楼打了一回,下来教李娇儿和潘金莲打。李娇儿辞说身体沉重,打不的,却教李瓶儿和金莲打。打了一回,玉楼便叫:“六姐过来,我和你两个打个立秋千。”吩咐:“休要笑。”当下两个玉手挽定彩绳,将身立于画板之上。月娘却教蕙莲、春梅两个相送。只见陈敬济自外来,说道:“你每在这里打秋千哩。”月娘道:“姐夫来的正好,且来替你二位娘送送儿。丫头每气力少。”这敬济老和尚不撞钟──得不的一声,于是拨步撩衣,向前说:“等我送二位娘。”先把金莲裙子带住,说道:“五娘站牢,儿子送也。”那秋千飞在半空中,犹若飞仙相似。市井人家,似乎不在意人伦大防,女婿公然接触丈人的小妾,也不甚要紧,卫道士们恐怕要惊骇了。
春梅和西门大姐两个打了一回。然后,教玉箫和蕙莲两个打立秋千。这蕙莲手挽彩绳,身子站的直屡屡的,脚跐定下边画板,也不用人推送,那秋千飞在半天云里,然后忽地飞将下来,端的却是飞仙一般,甚可人爱。若东坡先生看到,也不免写:“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蕙莲正玩得开心之际,来旺终于回来了。先见了雪娥,诧异媳妇怎么不在灶上干活呢?那雪娥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的媳妇子,如今还是那时的媳妇儿哩?好不大了!他每日只跟着他娘每伙儿里下棋,挝子儿,抹牌顽耍。他肯在灶上做活哩!”雪娥本是丫鬟,和来旺一样的工种,先前关系应该不错,便偷偷告诉来旺:自从你去了四个月,你媳妇怎的和西门庆勾搭,玉箫怎的做牵头,金莲屋里怎的做窝窠。先在山子底下,落后在屋里,成日明睡到夜,夜睡到明。与他的衣服、首饰、花翠、银钱,大包带在身边。使小厮在门首买东西,见一日也使二三钱银子。来旺戴了顶草原色的帽子,勃然大怒,也不想想,先时怎么从蒋聪手里得了蕙莲的?天道轮回啊。
来旺喝了几杯酒,借醉盘问蕙莲,被来旺儿一拳,险不打了一交,那妇人便大哭起来,说道:“贼不逢好死的囚根子!你做甚么来家打我?我干坏了你甚么事来?你恁是言不是语,丢块砖瓦儿也要个下落。是那个嚼舌根的,没空生有,调唆你来欺负老娘?我老娘不是那没根基的货!教人就欺负死,也拣个干净地方。你问声儿,宋家的丫头,若把脚略趄儿,把‘宋’字儿倒过来!你这贼囚根子,得不个风儿就雨儿。万物也要个实。人教你杀那个人,你就杀那个人?”几句说的来旺儿不言语了。这话怎么和小潘当年的辩白那么象呢?哈哈。
这边奸情没有问出来,过得几日雪娥与来旺的奸情反倒暴露了,想来颇有意思,按小潘的话说,就是“左右的皮靴儿没番正,你要奴才老婆,奴才暗地里偷你的小娘子,彼此换着做!”
来旺终是一口恶气咽不下去,灌了黄汤,在前面胡说八道:“只休要撞到我手里。我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好不好,把潘家那淫妇也杀了,也只是个死。你看我说出来做的出来。潘家那淫妇,想着他在家摆死了他汉子武大,他小叔武松来告状,多亏了谁替他上东京打点,把武松垫发充军去了?今日两脚踏住平川路,落得他受用,还挑拨我的老婆养汉。我的仇恨,与他结的有天来大。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到跟前再说话。破着一命剐,便把皇帝打!”谁知被来兴听见。这来兴本是府里买办,颇有油水的职位,只因西门勾搭了蕙莲,把买办的差事给了来旺,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来兴不敢恨西门,到恨上了来旺。听到此言,连忙跑到小潘处告状。
这金莲不听便罢,听了,粉面通红,银牙咬碎,骂道:“这犯死的奴才!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主子要了他的老婆,他怎的缠我?我若教这奴才在西门庆家,永不算老婆!怎的我亏他救活了性命?”玉楼到现在才知蕙莲与西门有私情,可见小潘瞒得很紧,如今眼看闹出事来,便一五一十告诉了玉楼,咬定牙关要置来旺于死地。
等西门回来,见小潘眼睛哭得坏坏的,把来旺儿醉酒发言,要杀主之事诉说一遍:“见有来兴儿亲自听见,思想起来,你背地图他老婆,他便背地要你家小娘子。你的皮靴儿没番正。那厮杀你便该当,与我何干?连我一例也要杀!趁早不为之计,夜头早晚,人无后眼,只怕暗遭他毒手。”西门庆听了妇人之言,走到前边,叫将来兴儿到无人处,问他始末缘由。这小厮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走到后边,摘问了小玉口词,与金莲所说无差:委的某日,亲眼看见雪娥从来旺儿屋里出来,他媳妇儿不在屋里,的有此事。这西门庆心中大怒,把孙雪娥打了一顿,被月娘再三劝了,拘了他头面衣服,只教他伴着家人媳妇上灶,不许他见人。雪娥从此OVER。
西门叫蕙莲来问来旺的情况,蕙莲说都是来兴嫉妒来旺夺取了职位,平白拿血口喷他,他酒便吃两钟,敢恁七个头八个胆,背地里骂爹?又吃纣王水土,又说纣王无道!要不,你就给丫几两银子本钱,打发他出远门做买卖去。西门一想,对呀,不如打发他东京蔡太师那里送礼去罢。
这事被小潘知道,几句话截住:“随你心下,我说的话儿你不依,到听那奴才淫妇一面儿言语。他随问怎的,只护他的汉子。那奴才有话在先,不是一日儿了。左右破着老婆丢与你,坑了你这银子,拐的往那头里停停脱脱去了,看哥哥两眼儿空哩。你的白丢了罢了,难为人家一千两银子,不怕你不赔他。我说在你心里,也随你。老婆无故只是为他。不争你贪他这老婆,你留他在家里也不好,你就打发他出去做买卖也不好。你留他在家里,早晚没这些眼防范他。你打发他外边去,他使了你本钱,头一件你先说不得他。你若要他这奴才老婆,不如先把奴才打发他离门离户。常言道:剪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剪草若除根,萌芽再不生。就是你也不耽心,老婆他也死心塌地。”西门一听,恍然大悟。
来旺性命难保矣。其实小潘这话也有道理,来旺未必不打这携款潜逃的主意,只是这话从小潘嘴里说出来,总是存着害人的心思。张竹坡骂女人,说小潘的恶如入地狱,要我说,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西门庆,若不是他贪花好色,图谋仆人媳妇,怎会弄到一死一流放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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